我的父亲母亲

gu4444 发表于 2024-7-30 16:40:00 | 0 条回复 | 392 次浏览

  母亲夹起一片青菜,轻轻放在我的碗里,快吃吧,吃完了去睡觉。我摆弄着筷子,嘴巴翘得老高,很不情愿。母亲看了我一眼,笑了一声,扒起饭来。父亲再也忍不住了,暴怒起来,不吃就去死!有你吃就不错了!我吓得跳了起来,昏黄的灯光下,有种不安分的苦涩在荡漾着,蔓过了父亲眼。一点荧光在母亲的眼角闪烁着。我终于忍不住大哭,父亲咬咬牙,我在一片恐惧中,看到了父亲额上的青筋。父亲狠狠地咬咬饭,冲母亲叫到,莫管他,不吃就饿死他!母亲愣了一会,放下碗,一把将我抱住,我的哭声在母亲的怀里消失,母亲哽咽地说,崽乖!

  在夜啼鸟饥饿的悲鸣后,我枕着那片青涩,甜甜睡去。醒来的时候,父亲已经踏着晨露而回了,他的脚重重地踩着堂前的黄土,发出沉闷的声响。母亲擦去额上的汗水,微笑着说,回来了!吃饭了!父亲总不爱搭理母亲,他放下手中的犁头,去了厨房。这个时候,我会偷偷爬起来,去了屋后的树旁。父亲早已把牛寄好了。小白杨树独自招摇着,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老黄牛绕着白杨转了很多圈,终于缰绳缠住了,老黄牛转不动了。我在旁边笑着,每天清晨它总是重复着同一个动作,转啊转啊,直到父亲提着它的早餐出来。我战战兢兢地叫了声爸,它又在这转了。父亲把牛食放好,低头搅拌着。那时侯,我有点嫉妒那头牛,我总觉得父亲对那头牛比对我好。我狠狠地瞪了那头牛,它正抬头消化着,它的眼角总有化不开的泪。我不明白,我说,爸爸,它为什么一天到晚都哭呢?这时父亲总会大声说道,不要乱说!还不快吃饭去!我委屈地去了厨房,母亲已经拿好了毛巾,帮我擦完脸,说,以后呀,不要去烦你爸!

  我不知道家里的平静是什么时候被打破的。记忆中的傍晚,母亲收好了稻谷,父亲赤脚牵着牛回来了。我赶忙跑过去,接过牛,把它牵进牛圈。它哞地叫了声,便低下头进去了。牛圈很暗,蛛网满墙,地上很湿,一股牛粪的臭。我花了很长时间才从那个房子里面走出来。黄昏已经在和星星道别了,快到晚上了。我跺了跺脚,想把脚板的牛粪跺掉。家里传来了父亲的吼声。那声音可以传到很远,我想,村后的树林惊起了几只乌鸦。我跑进屋里,眼前的一切让我吃惊却不再陌生。母亲批头散发地坐在房子的角落,低声哭泣着,她的手青了。父亲蹲在灶门口,喘息着。夜出的老鼠该行动了,我看见它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然后迅速地消失。那些夜晚,世界里飘满了绝望的气息。母亲的哭泣,父亲的叹息,还有夜晚乌鸦的悲鸣,老鼠得意的笑,组成了童年单调而另人恐惧的音符。父亲终于说话了,哭什么哭,不吃饭呀!是呀,不吃饭呀,这日子有什么比吃饭更重要的!母亲哭到,有本事自己做去!父亲抬起头,望望了母亲。他的眼神让人困惑,我不明白那到底是生气还是妥协。他想说什么,可终究没说出来。他出去了。我慢慢地走到母亲的身边,拉着母亲的手道,妈,我饿!你莫哭了!母亲一把将我拥在怀里,大声地哭了起来。她报的很紧,以至我有点难以喘息。我想挣脱,但那特别的感觉让我最终没有反抗。母亲地说着,要不是为了你,我早走了!我不懂,问道,妈妈,你要去哪?我饿!母亲放看我,抚摩着你的脸,笑着说,妈不走,饿了吧。她来不及擦干眼泪便去了厨房。不知道过了多久,母亲便会唤我吃饭。那时侯,我已经一个人坐在门槛上看了良久的星星。父亲回来了,却没有说任何话。又一个夜晚过去了。我做了个梦,梦中父亲笑了,母亲笑了,老黄牛的泪化了,母亲给我夹菜,是肉。

  夏日的夜晚,风吹在脸上凉凉的,想起了母亲喂我粥的情景。新煮的黄米粥,母亲很小心地端到我的面前,我躺在床上轻声呜咽。头很疼,透过门缝,可以模糊地看到父亲在屋前吃饭的背影。母亲轻轻吹着热粥,然后舀了一调羹,含在嘴里,试了试温度,便把它伸到我的嘴边。吃吧,吃了就会好。粥到嘴边,已经是适宜的温度了。母亲接着舀了第二勺。稍大些后,我常想,母亲为什么老说是如果不是为了我,她早就走了呢?母亲要去哪?那个地方好吗?可以不用吵架吗?爸爸会不会在那?父亲也有笑的时候,只不过他的笑常被皱纹淹没。端午节,父亲把头年留下的面粉做成面食,对于常年以大米为主食的地方,面粉实在是有些奢侈。父亲会做很多花样,混沌,还有擀面,包子,麻花。我最喜欢的便是混沌,母亲喜欢在混沌里发些菜叶,青青的,半熟,有点生却十分美味。母亲摸着我的头说,慢点,没人跟你抢!父亲佯怒道,这个死崽子就会吃。我有点怕,抬起头,看了看父亲。他正冲着我笑,眼角的鱼龙纹皱起来了。他是在笑!我放心地吃起来。我咂巴着嘴说,真好吃!想起了母亲的话,有本事你去做饭!父亲做得东西这么好吃为什么不经常做呢?

  上高中的时候,父母已经很少吵了。父亲老了,母亲呢,已没有人还说她象个大姑娘了。我呢,也不会在中午,趁父亲午休,去摸父亲的皱纹了。父亲睡得很香,我用手指轻轻夹起一段皱纹,很老的皮肤,可他从来没有惊醒过。噪热的中午,父亲的鼾声如雷,我赌气道,爸爸真爱睡觉。没人陪我玩,我光着膀子去了屋后,逮那只日日叫着的蝉。有一段时间,我以为母亲真的会离开我,离开父亲。那年,母亲踏上了南下的火车,去了一个陌生的城市。二叔说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嫂子的。父亲默默地收拾着什么,母亲在行李中找了又找,怕是把什么给忘了。二叔又冲我说,侄子,好生读书,你妈去外面给你买书包。我没有哭,只知道母亲是要去远方为我买书包。第二天,父亲把我从睡梦中叫醒,说,该吃饭了!他的语气少有的平和,我赶忙起床。我吃了口饭,不好吃。我作出难受的样子。父亲看了看我,帮我夹了片青菜,说了声,吃!我不敢违命,只得吃了起来。想起了中秋,父亲做的东西那么好吃,为什么这回会这样呢?一个月后,母亲便回来了,她白了,瘦了!父亲有点不知所措,他慌忙接过行李,母亲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母亲看到我,一把将我抱住,很紧很紧。我轻轻叫了声,妈!叫声有点哽咽。随后,我便莫名地哭了起来。母亲笑着说,傻崽,妈不是回来了嘛!我抬头看着母亲脸,很白的脸,脸上滑落一滴泪,妈!我有点撒娇了。那个傍晚,父亲也没说多少话。父亲说,我去做饭了。母亲擦擦眼泪,笑了声,还是我去吧。父亲转身看了看母亲,说,好吧,我去喂牛,都快忘了。我说了声,爸,已经喂好了。父亲有点激动,手不小心碰到了桌角,很大一声响。父亲终于静下来了,他坐在灶口,烧起了火。灶下传来了柴火爆裂的声音。母亲揭起了锅盖。厨房飘满了晚饭的香。深夜,隐约听见母亲和父亲的声音,他们在聊天。我翻过身,幸福地睡去。

  有一次,和母亲谈起那次离家,母亲竟愧疚起来。原来,去打工是假,永远离开这个家是真。母亲红着脸说她那次再也无法忍受这样无休止的争吵日子,她想离开了。我说,那你舍得我?母亲说,哎,那次实在是铁了心。我笑着说,那你后来又怎么回来了呢?母亲说,傻崽,说离开就真能忘掉的呀!要不是你,我才不会回来呢!我笑了笑。其实,我知道,母亲的话有一半是真,还有一半,有点违心。也许,在贫穷作崇的日子里,我的将来是母亲坚强的唯一理由。但在母亲有我那一刻起,母亲离不开的已经不是我一个人了,还有父亲。无论他们如何争吵,总会有种力量会将他们联系在一起,那种力量不仅来源于我,更多的是来自时间。我想就算是他们离异,生命的这段路程一定会在不经意间将他们联系在一起。他们永远不会忘掉那段一起的日子,对于生命来说,那已经不再是后悔就能了却的事了。我起身,把手放在母亲的肩上,轻轻舒了口气说,妈,别动,我帮你拔白发。母亲说,那不是要把我的头发拔光了?猛然间,我象是意识到了什么,是呀,母亲的头发大半已经百了。我的眼睛有点湿润,我叫了声,妈!母亲回过头来说道,听到了!又不是以后不能叫了!我假装生气道,妈,你说什么?母亲起身,说,你爸回来了,我去作饭了。我调皮地对母亲说到,妈,你们那晚说的话,我全听见了!母亲的手落在我身上,笑着道,傻崽,这么大了还没半点正经!

  上大学后,给家里打电话时,母亲总是会说,多和你爸说几句话!三天不打电话他就吵了!父亲接过电话,说到,别听你妈说,刚才还说想你!我说,好了,你们别争了!你们呀,一天不吵就没法过了!母亲笑了,说,不吵了不吵了。

  多年以后,回忆起从前,眼角总会湿润。渐渐淡忘了孩提时贫穷的滋味,只依稀记得,那种味道,就是母亲夹的那片青菜,有点苦涩,最后总能让我满足。而父母的争吵不过是平淡生活里的插曲,只不过这部插曲很不平常,激烈的变奏,仔细品味才能发现其中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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