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时代，我一向不是个用功的学生。
父母在北方工作，把我扔在这座江南小城任我“自生自灭”。我乐得清闲，天天吹口哨，嚼口香糖，上课画美女、下课看帅男。晃晃悠悠到了高三。原本我是念理科的，后来觉着没劲，便转到了文科。班主任嫌我麻烦，把我塞在一个角落里，和男生同桌。
环顾四周，整个班上好像就只我们这一桌是男女混坐的。我正要大叹命运不公，忽见旁边伸出只手来：“新同桌，祝一年好运。”我转头去看他，哗，好一个大个儿！不过倒长得人模狗样的。我也不含糊，伸手一拍他的巨爪：“哥们儿，以后多担待点儿！”
高三就这么开始了。
新同桌叫茄子，成绩特好，我班的头把交椅常常是他夺了去；我嘛，一贯奉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政策，咱虽说不上是一级棒，多多少少也可以是个二级棒什么的。数来数去，红花会十四个当家的，我就是那赵半山。
早上到校，茄子拿俩馒头，我带俩包子，交换一下。而后，一个正襟危坐，另一个在底下奋嘴疾吃。老师来了踢踢腿儿，吃吃笑几下，坐好就捧着本书念：beautiful beautiful, nice
nice. my breakfast is delicious!午休时，他做数字我做英文，完了交换，天下作业第一抄，所谓神似而形不似，便是我们作业本的写照。不过有一回，茄子在抄我的英文时，险些把他的mate抄成female，惹得我爆笑。
别看茄子品行不端，却有一大帮女孩子在他后面狂追猛打。烦！他说，这种事最烦了！
日子久了，茄子也会怀疑我的性别。“你怎么从来都不伤感啊？”他问。我冲他一阵乐，然后便和他打赌，一天之内茄子必须叫我落了一滴泪，否则就是一顿午饭。结果茄子在我面前痛诉革命家史，什么苦大仇深的事儿都说尽了，我还是一个劲儿地乐，最后，他深吸一口气，盯着我看，我被他看得毛毛的，正想投降，他却大叹：我——输——了！他请我喝可乐，自己在一旁猛灌健力宝，俩人在自习课上趴着发了一节课的疯。我记得他唱了一下午：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就是喜欢你……
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
折腾了近一年，到头来茄子仍是头把交椅，而我却跌至十弟章进的地儿了。临近高考，茄子看我每天骑一辆除了铃不响别的地方都响的破车，斜搭着牛仔裤呼啸来去，一副不思进取的样子很生气，有一次甚至对同学讲：她哪行，看她的样儿，怎么考得上大学！我憋了一口气，整整俩礼拜没理他。到最后，他考到了南方，而我则回到了北方。
拍毕业照时，每人都把“茄子”喊得山响。从照片上看，应该是我喊得最大声，因为，我的嘴张得最大。
“茄——子！”多么快乐的口型。
在大学里，我偶尔也会想茄子，想他的韵史，想他的张狂。秋风起时，我觉得惆怅，我发现我正在经历一种叫爱情的过程。可惜的是，我在北方吹秋风，他却在南方晒太阳。两人也经常通信，哥们儿长哥们儿短，我也不挑明什么，怕他知道会嫌我烦。
鸿雁来去中，我结束了我的大学生涯。我留在北方，为衣食奔波，忙得像个陀螺；而茄子，听人说已回到家乡，并和我们共同的高中同学小婉成了一对儿。
春节我回江南，初五那天被一帮同学拖去茄子家。一见着我，茄子喜得两眼放光。我猛拍他的肩，大叫：“哥儿们，胖了哎！”
话兴正甜，小婉过来了：“茄子，说，高三时你们那么铁，你有没有一点爱她？”茄子大笑，揽住她，一脸幸福状：“哪儿会呢，老婆，我眼里只有你！”
我豪气万丈地笑着，心里空落落的。是谁，是谁抓住我的手；是谁，是谁和我勾肩搭背；是谁，是谁对着我高唱“我就是喜欢你”？
是谁？是谁？
聚会结束，茄子奉命送我回家。聊了一阵，他停下来，像当年一样深吸一口气：“你该知道，那时，我喜欢你。只是——我没胆说，怕你嫌烦。但憋着又不好受，现在终是说出来了，你——觉得我烦吗？”
我说不出话，眼泪开始往下掉，一滴，两滴，似乎要让他把那个输掉了的赌赢回来。
告别时，我把“茄子”喊得山响，一如多年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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