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恋人

meganauden 发表于 2024-7-13 16:11:25 | 20 条回复 | 1916 次浏览

　　　　　　　　　　　　　　　　一
起先只以为是传闻，没有在意，因为听惯了五花八门的流言蜚语。直到那天中午，舒扬走过来对我说了这件事的各种有力证据，我才真的相信吴恒飞走了，飞到了遥远的法兰西。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那叶衡呢?舒扬停了一下，眼睛习惯性地眨了几下，说，刚才还听说他前天下午在厕所里一个人哭呢。
吴恒和叶衡从高一起就是我们班的模范情侣。但她出国的时候一声招呼也没打过，便就此消失了。
就这样，高三新学期刚开学六天，北海中学就出现了第一对破碎的高三恋人。

　　　　　　　　　　　　　　　　二
高一高二的时候，吴恒、叶衡、舒扬和我都是一个班的，只是那是舒扬和我并不熟悉，在同一窗户下读书，仅此而已。那阵子我们班谈恋爱的风气和平原野火一样迅猛地扩散开来，班主任根本来不及当消防队员。在浩浩荡荡的恋人大军里，吴恒那对和班长那对是先锋、模范、榜样、典型、旗帜等等等等。而我和钟卉则始终很坚贞不屈地做自己的单身女孩，像同性恋一样地形影不离。
转眼间就到了高三，我和钟卉各自去了历史班和政治班。而同样进了历史班的舒扬在沉默了两年之后，有一天突然跑到我跟前，很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道：你做我女朋友吧？！
我用同样认真的表情盯着他的脸足有一分钟，然后说：好吧。
于是我们就好了。

　　　　　　　　　　　　　　　　三
和其余的高三恋人比起来，我和舒扬可能是出现得最晚的一对。一开始他是坐在我的后面，交流起来方便。后来班主任七换八调（估计让她老人家察觉了），舒扬就坐到了团支书的后面。这小子功课很好，由于这点他上学总是很晚才来，每天早上进教室书包也不放下，就径直奔我这儿来。每到这个时候我就卉问他：早饭吃了吗？他一准儿波浪鼓似的摇头。于是我就往他手里塞上一只大饼，或是茶叶蛋豆浆什么的，并且像他妈似的教育他：小男孩现在是成长阶段，不吃早饭营养上不去的。
以上场景基本上是在班主任不在的时候才会出现。一旦班主任出现在门口，舒扬就会很识时务地迈开步子溜走，脸上还是装镇静。其实，班主任（我们背后叫她花卷）是知道我们俩那点事的。但我们的成绩很好，他可以考复旦，我可以考师大，班主任也就睁眼闭眼了。有一回舒扬早上没来学校，老太太不问班长，倒先来问我舒扬怎么没来，弄得好像我跟他同居住一块儿似的，特逗。

　　　　　　　　　　　　　　　　四
应衫是历史班第一个分手的恋人。她的男友以前是和她一个班的，高二下半学期快结束时两人才确定的关系。高中的最后一个暑假里他们的发展很迅速。八月末高三补课时，净看见她下课就去化学班给她男友送冰红茶了，有时两个人还穿情侣装，中午时她男友就在门口等她一起去吃饭。
很典型的高三恋人生活。
可第一次月考之后，应衫的男友就说他这次考砸了，他父母要他上大学，他迫不得已，就提议两个人的关系先这样“吊”着，等高考过后再和好。应衫为这事儿怏怏不乐。我对她说这是没办法的事，高三了，身不由己。应衫想了一个礼拜说，好，那就这样吧。
但事情没完。
两个星期之后，传来消息，应衫的男友和应衫以前的同桌好上了。
有点像小说里的情节，但却是事实。应衫上课时流眼泪，下了课就趴在桌上哭，根本不听人劝。在那之后她的成绩就是一落千丈。团支书黄枢以前和她是一个班的，想去让应衫的男友把问题说明清楚，让她拦住了。应衫成绩下降，父母着急，跟花卷说要换个好点的位子听课。结果和应衫换了座位。
一直快到高三过了一半的时候，应衫才刚刚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此时她以前的男友也再度分手了，两个人见了面都是目光下意识地挥向别处。我问应衫你恨他吗？
应衫目光闪烁着沉默好久，轻轻地说：我祝他幸福。
可贵的女孩。

　　　　　　　　　　　　　　　　五
有时候我也问舒扬一些傻傻的，但却是只有恋人才会提出的问题。比如有时我问他：假如我和你妈都掉进河里，而你只能救一个的话，你会救谁？
舒扬回答：我会先救我妈上岸，然后再跳下来陪你一起死。
我笑着骂他胡扯，但说实在的，那一刻我心里特别动容。不知是哪位上届的学姐说过：除了高三，任何年龄的恋爱都叫做爱，因为高三的恋人，是一种彼此间的对情感的需要。
过了一会儿舒扬坦白那句话答案是黄枢以前教给他的，我的问题正好撞在他枪口上。
自从舒扬和应衫换过座位后，舒扬救成天和黄枢刘民他们一起交流男生们才会交流的乱七八糟的各种东西。
刘民的女朋友也在我们班，比刘民本人还高，衣服一天一个样，从没有重复过，据说是某区副区长的女儿。在我看来有这种任性的女友，要我是她男友准从十楼跳下去，跳两回！
刘民的女朋友一向是把他当成偶像来崇拜，决不容许谁说刘民的坏话，玩笑也不行。上课的时候就看见她低着脑袋用手机发短信给刘民。刘民怕她的脾气，也不敢不回。有时他的手机没电了，就借我的手机，害得我不能和舒扬联系。
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刘民不止一次私下向舒扬透露过，他已经不喜欢现在的女友了，他真正喜欢的是我们班的一个叫欣欣的小女生，特单纯的那种。舒扬说那简单，分了，再追人家。黄枢说你当人家像你，稳进复旦，老师宠爱，女朋友又善解人意，说分就敢分。何况欣欣又那么单纯，一心地想考大学，哪儿会理刘民。别到时候和女友分了手，又哭又闹，影响恶劣，又追不上欣欣，得不偿失呵。
刘民在一边儿听了，特激动地握住黄枢的手，说道：理解万岁。
所以刘民那对高三恋人虽然没分，却已是貌合神离。

　　　　　　　　　　　　　　　　六
历史班里只有两个男生和我关系最好，一个是舒扬，我的恋人；另一个就是黄枢。黄枢和我是初中校友，那时小子就到我脖子这儿，如今看他我都得45度仰视面对历史班这个帅小伙。黄枢就坐在舒扬后头，管他叫姐夫。舒扬也不客气，叫他小舅子。每回我下课时给舒扬送白兰氏鸡精或蛋黄派什么的，黄枢就感叹：什么高三恋人，整一个模范夫妻。
别看黄枢这么油子，他也有着了爱情的道的时候。据他说，高二的时候他就觉得和我一个班的沈沫这个小姑娘和特别。高三的时候，沈沫就和我是同桌。不用说，黄枢对沈沫是很有感觉的，一下课就往我们这儿跑，打着和我谈天说地的旗号干着接近沈沫的勾当。有时候为了缓解学习压力，黄枢就唱一支《女人是老虎》的歌，其石破天惊鬼哭狼嚎的杀伤力令人发指。
可问题就在于，恰恰从高三一开始起，钟卉也喜欢上了黄枢，这就麻烦了。

　　　　　　　　　　　　　　　　七
其实，黄枢早就知道钟卉很喜欢他，可他喜欢的是沈沫，所以也就一直装傻。而钟卉则很努力地接近黄枢，经常打电话到黄枢家，放学后也在寻找和他一起回家的机会。黄枢也不忍心区伤害任何人（照他自己的说法，他在高二时犯过这种错误），便由着钟卉。
那时沈沫也一直蒙在鼓里，不知道周身发生的一切。
我对黄枢说，沈沫是一个很好的女孩。
他说，我知道你想说其实钟卉也很不错，没有什么不如沈沫。
我楞在那儿，说，哦，你都知道了。
于是我再也没对黄枢推销钟卉。

　　　　　　　　　　　　　　　　八
沈沫原来可能会早一点知道黄枢对她的心意。国庆节前一天黄枢特意写了张贺卡，请她国庆长假里出来玩。结果那天沈沫去参加上海s大学的冬令营，没来学校，使他计划落空。
倒在这个时候，一起去冬令营的谢坤发了一条短信到应衫的手机上面：我喜欢你。
应衫回了一条：你说什么？
谢坤又发了一遍。对方就再也没有回应。
应衫来问我该怎么办？
我说你喜欢他吗？
她摇头。
我说：那就拒绝。
可应衫到底没忍心。

　　　　　　　　　　　　　　　　九
沈沫到底还是知道了。黄枢买了许多她最喜欢的mari牌子的文具笔记本送给了她。
沈沫问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黄枢灵魂出鞘，说：我不知道。
就在前一天中午，钟卉趁着和黄枢在团委办公室给团员证敲章的机会向他告白。黄枢说他早知道，但他喜欢沈沫，不，他爱她。
那后来呢？我问钟卉。
nothing happened，她回答，眼中绽放着哀伤与绝望的白莲。
于是我们抱在一起，相互安慰。

　　　　　　　　　　　　　　　　十
应衫开始和谢坤一起出去吃午饭。每次谢坤都会买好许多精美的蛋糕甜点回来给应衫当点心。我们每天都要补课补到很晚。这时应衫就会把点心分给大家。拿到点心的人都会对应衫说声谢谢，然后转向一边的谢坤笑道：不好意思呵。应衫这时会说：我已经有点胖了，吃不了这么多甜点。
谢坤就在旁边傻笑。
“幸福小男生。”舒扬评价道。
我说以前咱们班的几对如今分的分，散的散，这几位倒好，现在刚刚开始。
黄枢插一句道：要不然怎么说高三是段平静而又疯狂的岁月呢？
我看着他说，嗯，疯狂，数你最疯狂。那几天沈沫嗓子发炎，疼得厉害，黄枢二话没说，中午出去买了金嗓子喉宝和薄荷糖放在沈沫桌子上。后来这小子又买了几个大鸭梨到学校，问应衫借了一把水果刀。老师在上面讲立体几何，他就在下面削鸭梨，把刘民舒扬看得一愣一愣的。削完梨又切成块，放进食品袋，叫舒扬给沈沫送去，还捎去一句话：对不起，忘了带竹签来。过了一会儿我发短信到他手机上：沈沫叫你别对她那么好。黄枢回道：我乐意。
后来才知道，那几天黄枢一直都扁桃体发炎。

　　　　　　　　　　　　　　　　十一
刘民在经过剧烈斗争后，终于获得单身自由，并和一个叫薛平的情敌去追欣欣，私下干过一架，不分胜负。欣欣太纯，吓得转了班。

　　　　　　　　　　　　　　　　十二
有一天放学后教室里只剩下沈沫和黄枢两个人。沈沫说，黄枢，我有话要和你说。黄枢从她的语气和表情上大致猜出了谈话内容，做好了心理准备。
沈沫说，我想说沈沫你知道吗？
黄枢装傻，说不知道，你不还没说吗？
沈沫顿了顿，说，我想好好读书，你理解吗？
黄枢倒吸了口凉气，说：理解。
我们问他那后来呢？
后来？她回家了呗。黄枢回答。
我们觉得铁定没戏了。
黄枢吧噔吧噔地眨眼，一脸天真相地说：我觉着不一定。
结果第三天，沈沫开始托舒扬给黄枢送茶送糖送苹果，连着送了一个礼拜，又没了下文。
大家伙，包括黄枢，都以为很神奇。

　　　　　　　　　　　　　　　　十三
高考前两个月的时候，谢坤突发奇想地去找应衫以前的男友谈话，结果被舒扬黄枢刘民臭损了一顿。应衫从此对谢坤反应冷淡。
黄枢问过应衫，你并不喜欢谢坤，对吗？
应衫笑笑，说，不错。我还是忘不了以前的那个他。不过我也想过了，如果我考完大学后谢坤还是对我好，那我就会和他在一起。
黄枢很理解地叹了一口气，说，那我提前祝你们幸福。
应衫问，你为什么不祝我会等到以前的男友回来找我？
黄枢摇了摇头。他说，其实，我现在的处境和谢坤是一摸一样的。
于是两个人都沉默了。

　　　　　　　　　　　　　　　　十四
高考前一个月，黄枢让我转交给沈沫一首诗，是用手机发来的：
“夕阳映水水无情，晚柳垂月月不倾。
　悲欢离合人情事，长叹灵犀何处寻。”
我问沈沫……
她说，高三了，马上天各一方，桥归桥、路归路，以后能不能见到还是一个问题。至少我现在不可能接受。谁叫他在最不该恋爱的时候恋爱了呢……
我突然地想到我和舒扬。
又是一阵沉默。

　　　　　　　　　　　　　　　　十五
高考前一周，钟卉问过我：黄枢追沈沫还有戏吗？
我摇头。
然后她又问我：那我和黄枢呢？
我摇摇头：那就更没戏了。

　　　　　　　　　　　　　　　　十六
高考前一天，黄枢发来一条短信：为了因为高考而遗憾的青春与爱情，高考加油！！
那天很多人都收到了它。

　　　　　　　　　　　　　　　　十七
高考结束第五天，返校。
黄枢请沈沫吃午饭，被沈沫找借口推了。
钟卉过来请黄枢吃饭，他当时答应了，到中午人却失踪。舒扬发短信过去，黄枢说正在和同学吃饭，晚上学校里办的晚会他可能来不了了。钟卉脸色阴沉得快要下雨。
当天中午请人吃饭被拒绝的人还有刘民和谢坤。
晚上黄枢还是来了，和谢坤刘民薛平上台唱《坚持到底》，声嘶力竭。
他们到底未能坚持到底。

　　　　　　　　　　　　　　　　十八
第二次返校，拍集体照。完了之后可以让几个要好的人拍几张。谢坤和应衫拍了一张，笑容轻松自然。
黄枢拍完集体照就离开了。刘民说他看见他还骑着车在学校兜了一大圈，看见沈沫和几个女生在合影就走了，脸上的表情只能用无可奈何花落去来形容。
后来黄枢打电话约沈沫出来玩，沈沫说如果我和舒扬去的话她才去。黄枢找到我。我说钟卉是我的好友，我不能再对不起她。对不起。
电话那头静了许久，说，我知道了，那就这样吧。
尘埃落定。

　　　　　　　　　　　　　　　　十九
拍集体照那天晚上，我和舒扬再一家茶坊里分手。
他说：高三结束了，我们分手，好吗？
我说：舒扬，其实这话该我来说，你是称职的男友，不该担上甩人的名声。
他笑笑，皱起的嘴角舒畅而硬朗。他说现在说这个干什么呢？高三我很快乐，希望你以后幸福。
我说：分手快乐。
分手快乐。他站起身，拍拍我的头，说，再见。当他走出五米的时候我突然叫住他：你，还没吻过我呢。
他扬了扬眉毛，说：以后吧，如果有机会的话。
舒扬走出大门，而我，还没来得及说声再见。

站在夜晚北海中学的操场上，想到当年的那些高三恋人呵，或主动，或出于无奈，或疯狂，或平静地走向恋情的终结。
似乎只有以前的班长那对至今保存完好。一次中午他们在kfc里被自己的班主任抓住问干什么呐？！班长从容地答道：谈恋爱。
记得黄枢说过：世界上有这样一种恋人，他们谨慎而疯狂，恐惧却又无畏，他们一度存在于高三的岁月里。
即使很多年后，昔日的恋人们老去，他们也一定不会忘记曾经的彼此，他们曾经的高三恋人。

　　　　　　　　　　　　　　　　（完）

活泼开朗——多愁善感——雷厉风行——优柔寡断
我就是这样一个极度矛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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